[2018方王日15H]《目中无人》

 

“想象一个男人生来就少了一颗心。他善良、正直、彬彬有礼,但就是没有那颗心。”*



※ 



王杰希看不见方士谦。



方士谦觉得这太好玩了。堪比世界奇迹。一本正经如王杰希,竟然也能幼稚到这种程度:他好似吃了八十年老窖盐卤秤砣,不理会任何端着架子的逼问或勉强放下姿态的示好,哪怕方士谦试图吃了他的鼻子也并不动一根鼻毛。这让方士谦连气都生不起来了。这等执拗的程度足够他颁十个奥斯卡奖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干脆顺着杆子玩了起来。

 

给一个假装看不到你的人扎乌干达小辫子本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,只是当王杰希不为所动地透过严严实实地罩在他面前的方士谦,不为所动地向那个身高可爱的秘书抬手打了个手势的时候,方士谦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

 


不是假装,王杰希是真的看不见他。

 


 

方士谦书读得多。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活着。

 

李亦辉离得最近,被他一爪子抓了个趔趄。他一边拍平被揉皱的西服领子一边骂人:“我说方神您他妈有——事儿吗?!”

 

不好意思,我可能真的有病,不过总好过没命。方士谦诚恳向受惊的同事道歉:“对不起了,咳、那个——你今天下午看见王杰希了没?”

 

“当然,他刚才不是才开了个会。”李亦辉狐疑地看着他,“怎么,你今天不也去找了他好几趟吗?”

 

“你看到我去了?”

 

“我看到你推门进去了。”李亦辉害怕地看着他:“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?净问这种怪问题。难道你对头儿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?”

 

 

他这句话本来是随口一说的玩笑,也不意外方士谦刚烈地反驳了他。但方士谦接下来的样子就有点奇怪了,他好像拼命想解释点什么,但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,如此努力了几次还是没能说出口,只能挫败而憋屈地挥了挥手。李亦辉忍着笑让他去吃个饭冷静一下,顺便遣散了驻足的人群,心下忍不住嘀咕这不会是真的对头儿有什么意思吧。

 

 

这怎么可能呢,他立即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。这件事在他的头脑里以比往常更快的速度沉没了下去,他很快忘记了它。

 

 

 


事情变得越来越严重了。

 


就好比做披萨的面饼掉到了地上,马苏里拉错买成过期的山羊奶酪,室友切好的青椒其实是是青阳辣椒,番茄流出了蓝色的汁液,烤箱在升温的过程中爆炸了。比这些加在一起都可怕的是,当你把它端上桌子,每个人依然交口称赞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披萨。方士谦不明白,为什么好像他才成了觉得黑乎乎的蓝色披萨奇怪的那个人——大家尊敬一把手,大家喜欢二把手,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消失在这个星球上,但是中间有什么东西毫无疑问地被抽干了。星球照常运转,万有引力,方士谦和王杰希之间没有。在他们之间的太空中仿佛出现了一个黑洞,毫无道理地吸走了包括引力和斥力在内的所有东西。

 

比如现在。方士谦几乎是愤恨地盯着进他办公室送文件的邓复升。他交代结束,抬起眼来才被方士谦的眼神吓了一跳:“怎么的方神,这鳕鱼条不合口味啊?”

 

方士谦噘了噘嘴,之前充当吊死鬼舌头的鳕鱼条倏地往上翘了一下,被他直接咬断。“我在文件上画的东西他们没看见?”

 

邓复升愣了:“什么东西?”

 

是直接经过你交上去的,上面用巨大的黑色马克笔画了一大一小的两只眼睛,背景水印以鲜绿色的平铺图案排列,密集恐惧症的员工看了要投诉他精神虐待下属,污染职工心理卫生。“我画的那个……恶作剧,也不用管,我就想知道□□□是什么反应——”

 

那个名字的音节像一个梦一样,化作还未浮出水面就破裂的泡沫。方士谦像溺在空气里的鱼张着嘴巴,半截鳕鱼条掉落在桌面上,邓复升疑惑而担心地看着他张口结舌的样子,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方士谦努力了很久也没有从声带的空白里挣扎出来,只能向邓复升挥挥手。他想了想还是费劲地补上一句:“照顾好……照顾好所有人。”

 

 

邓复升更加莫名其妙。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忧心忡忡地打量方士谦缺乏睡眠的脸,“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”他说,“但现在你得先照顾好自己。”

 

 

 

是的。事情仍然可以照常继续,CEO和创意总监依然优秀,没道理一个人看不见对方,所有人看不见一个人看不见对方,一切就不能照常运转。曾经平和与吵闹的,如今都已经不复踪影。邓复升不再和稀泥,李亦辉不再火上浇油,以前茶余饭后的议题之一无声无息地偃鼓息旗,没人再关心他们关系是好或者坏,这件事不再重要——它消失了,以一种无痛的阑尾摘除手术的形式,甚至不是新水补充抽空的洄流,更像是潮水往继:新的话题只是自然而然地将它轻轻掩进地底。

 

私人的交往则更加糟糕。在方士谦能找得到的任何一个通讯面板上,王杰希的头像都是一个固若金汤的铁块。任他把键盘敲烂,甚至黑进了程序后台,也没法让对话的窗口跳出来。

 

 

 

 

尽管深信这件事情的问题如果是一个能得到解决的问题,也一定在于睁眼瞎的王杰希,他到底也还是去了医院。等待结果的时间挺长,在这期间,他寻了一个机会溜进王杰希的办公室,好心地把他的私人医生报告掉了个包。恰逢王杰希做了一份关于心理压力的测试,他深思熟虑地把数值调到一个不容忽视的程度。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,他刚刚关上电脑,王杰希就推开了门。

 

不过方士谦倒也不怕,反正王杰希也看不见他,休息时间尚未结束,他索性逗留了一会儿。起身时,他思索了一下,有意把一只手留在扶手上。

 


方士谦知道王杰希的习惯,在电脑上看报告的时候总是会把左手搭在那里。这个举动像是在设下一个聪明的捕兽夹,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个猎人。王杰希已经走到桌子后面,方士谦不着痕迹地和他一起拉开座椅,空余的手多少有些不安地攥紧了椅背。

 

 那个习惯没有变。

 

王杰希的手搁在了他的手上,就好像那是扶手的一部分,温热的皮肤贴着他的。他能感受到王杰希掌心的质感,他手指骨骼的形状,甚至他的脉搏,在那片柔软的热度下几不可察地跳动。他没有感觉到方士谦,只是专心致志地翻看桌上的报告,垂下眼睑,敲着桌子思考着什么。

 

他是活着的,方士谦近乎荒诞地想,而我也是。但是即便是这样,这似乎也没有什么意——

 

 

有人敲门,王杰希直起身子,手从他的手背上移开了。方士谦连忙攥紧微微出汗的手心,镇定自若地走出房间。果然,那人并没有注意到他,方士谦在门外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。王杰希的手抽离的一瞬间,好似一只脚底打滑的海鸥终于离开遮阳伞,令他如释重负。

 


可为什么他现在反而空落落的,仿佛每一把遮阳伞上理应有一只海鸥?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吴雪峰面带忧色地看着他。

 

“你瘦了。”他说,“女朋友喜欢骨感的?”

 

方士谦没精打采地戳着酒面上漂浮的樱桃。窗外正是佛罗里达阳光明媚的街头,只有环肥没有燕瘦,衬得他本来眉目扁平的亚洲面孔也深邃了起来。没有女朋友,他想,我也并非为情所困,只是得逃开一个让人郁闷的黑洞。

 

这是我们的问题,虽然有够诡异,虽然暂时没找到任何解决的办法,也没必要打扰外人,打扰了估计也没什么用。但方士谦想来想去,绕来绕去,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:老吴,你喜欢看星际迷航吗?

 

 

 

星际迷航里其实没有这一出,但科幻级别是相通的,所以吴雪峰听懂了。吴雪峰不认识王杰希,也没当他是精神病。因为你撒谎的水平很烂,但是看故事的品味还挺高的,他解释道,“用这么真的演技讲了一个这么烂的故事不太符合你的风格。”

 

可吴雪峰虽然看过星际迷航,也只会按笔记本电脑的启动键,不会按原子对撞机的启动键。所以他只能说:在你们吵架的时候,你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?

 

 

什么不该说的?你的头像个白菜?你的眼睛长在屁股上吧?你怎么这么冷酷?你没有心吗?你觉得如果没有我会发生什么?

 

这话说出口时方士谦就觉得后悔,太自恋了,现在回想起也要掉一层鸡皮疙瘩。那么王杰希的回答是什么?

 

怪事,那本来是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他本该忘了。偏偏他没有。他仍然清楚地记得王杰希是如何深深地叹出一口气。他说:我不知道。

 

 

他依然不知道。方士谦现在知道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真不公平,怎么搞到最后折磨的还是我,方士谦满腹委屈,明明都是王杰希的错。与故土久别重逢,他下地后呼吸了一口首都浑浊的空气,顿时觉得神清气爽。袁柏清来接他,帮他提个箱子献殷勤,两个眼睛眨巴眨巴,方士谦顺手把飞机上没喝完的半瓶水塞给他。伴手礼都在行李箱里,他懒得拿。这一路没有睡好,他睡眼惺忪地跟在徒弟屁股后面,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从邮箱和微信里知道了和不知道的事情。新项目拿了几个奖,跨国上市提上日程;美工跑了两个,HR在为招聘季掉头发;老郑的老婆怀孕了,这次出国交流合作的项目不跟了;李亦辉和女朋友又掰了,但是头儿交到了新的女朋友,哦不是同一个,下个月去吃小吴的喜酒,最近还是喜事多……

 

等等,等等,方士谦瞪着眼睛,倒回去两秒,你说啥?

 

袁柏清为难地张了张嘴:我知道我整理能力有点毛病,不过师父你要相信,真的不是同一个……

 

不是这个问题,方士谦简直想抓狂,可是他又问不出来,只能到车上疯狂滑手机。沸沸扬扬的八卦声里,熟悉的头像浮出来淡淡反驳,并不承认。抵不住后面的人追着讨论,只是还没成,可能会成,也许以后就成。车子开上高速的时候把他给转晕了,方士谦脑门抵在置物盒上,觉得头晕想吐。袁柏清担心的声音在车后座上响起来,递给他一瓶新的水,好像在哄他睡一会儿觉。他晕晕乎乎地答应着,很快掉进梦乡。

 

 

 

梦里的方士谦刚刚满十八岁,刚刚遇见十七岁的王杰希,为了一个已经毕业的前辈互相看不顺眼,对方却刚好搬到自己家门跟前。梦里王杰希的脸没有打上马赛克,名字也没有被消音,声音淡淡的,带着平静的怒气,或根本不生气地和他吵架。梦里的他们打了一架,然后出门,方士谦请王杰希吃冰棍,在葡萄藤下边啃冰棍边像初中生一样晃着腿聊天。梦里的蝉吵得要死,王杰希噗嗤噗嗤的笑声不怎么吵,还挺中听的。

 

梦里的他们上了同一所大学,还是继续在一个社团里当前后辈。梦里的他们单独跑出去撸串,陈述一些不成文的构想。梦里的他抓住了出国进修的机会,在安检口前冲他挥挥手,我加油,你也加油,谁先出息谁去给谁打工。梦里王杰希在安检口外笑,什么八字都没一撇的事。梦里他在飞机上抽出王杰希送给他的书,里面掉出来一封信和一张照片。真是有够老土。邻座的阿姨和蔼地看着他,女朋友给你写的信?笑得好开心。方士谦揉揉鼻子冲她笑弯眼睛:是啊,天气太好了,我又捞到了靠窗的座位。云可真漂亮,我开心啊。

 

 

梦里他在国内国外工作几年,还是回到了出生长大的地方。王杰希在写字楼一间空荡明亮的房间等他,眼睛笑成一样大:看来还是我比较出息。

 

方士谦想说去你的吧其实我就是想帮你忙,想说点丢人的话,又想靠得再近一点,他觉得王杰希的眼睛好像在那么说。但他只是把棒球帽扣到王杰希脸上。翘着尾巴就飞起来了啊,他皱皱鼻子,不过掉下来也没事,我专业擦屁股的。

 

梦里他们起起落落成成败败,吵过架又继续一起拼,周围有人来了又走,方士谦一直都在他身边。梦里王杰希有一次和他一起喝酒,喝得趴在桌子上傻笑,方士谦也喝到趴在桌子上傻笑。方士谦指着他的头说:你的头好像一个白菜。王杰希看着他,反问道:那你是猪吗?

 

 

梦里他们好像接了吻,又好像没有。梦里的他们第二天谁都没再提起过那件事。梦嘈杂地响起来,混乱的人声交织,编成吵闹的网,网住心力交瘁的他们。最后一次吊桥岌岌可危的摇晃,天空中突然一道白色的闪雷,锤子一样劈下来,整个梦骤然变成一片空白。方士谦打个哆嗦,惊醒过来,额头上睡出几道印子,手在空气中向前伸,像是要抓住一把散落的白菜帮子。

 

 

 

还好,他都记得。属于他的梦一个都没有丢。不管发生什么,方士谦是不会丢掉它们的。但是另一个人的梦呢?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方士谦还是经常出没在王杰希的办公室里。

 


不止是办公室,家里他也去,反正以前就合法进过,不算私闯民宅。他总是把王杰希架子上的摆件换个位置,或者全都放到一个格子;把他的帽子挂在最下,大衣罩在最上;买一个新的粉色相框,把他桌子上原来那个白框的换掉;钢笔里的黑墨水换成绿墨水,颈枕从黑色的换成条纹的。实在没什么事做了,他就给王杰希办公室里的招财树浇水,把修剪下来的树叶摆成摩斯密码:王杰希是个傻白菜!

 

有人进来看到变动的柜子,又惊又怕:王总,您这是招了个鬼?有人进来看到一地散落树叶,又惊又喜:王总,您这是养了个猫?方士谦一个大活人杵在他眼前,郁闷得要死。王杰希倒是淡定:没关系,我招人恨,这种事经历得多了。附上一句轻轻的:也可能是熟人来的时候捣乱。他那柔软语气把方士谦恶心掉一身鸡皮疙瘩,来人又带着揶揄追问:哪位熟人?是不是未来总裁夫人?王杰希先是正色否定,然后显露出有点困惑茫然的神情。

 

本该很熟的……但是,我好像……想不起来了。

 

他满怀歉意地这么说,却不知道在向谁道歉。

 

 

方士谦只好捡起地上的鸡皮疙瘩安回去,痛骂一句造化弄人,然后安慰自己,一切都会过去。大卫王的戒指说,一切都会过去,契科夫跟他抬杠,不对,一切都不会过去。两枚戒指其实是同一枚戒指,表面刻着一切都会过去,内里写着一切都不会过去,方士谦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枚戒指,不断地告诉自己:这一切会过去的,会过去的,内心却比谁都明白,根本别想在这场荒诞魔幻的闹剧里祈求到半点奇迹。上帝不掷骰子,他只是突然爱上了if条件函数和ob11,于是从人间随便找了一个实验体。真好,就该让无神论者去开教堂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方士谦说不上自己是嚣张还是疯狂,但如果得精神病估计也是得了有益身体健康的精神病,至少他气色好了很多。其实也跟之前没什么差别,王杰希之前也老跟他一块儿玩,一起在家里打游戏,喝酒,看电影,聊些有的没的。他相过几次亲,都没什么结果,有时候呆看着窗户外面,像是在困惑地思索着什么。

 

方士谦还是喜欢在他家摆弄,喂猫,甚至做菜。但做了一次,他就再也做不到任何事了,好像触碰了什么禁忌,从此碰不得王杰希家里的任何物体,差点连门都进不了,只能撸一撸猫。

 

虽然事情变糟了,但王杰希似乎没有,他甚至还有意在打游戏的时候在身边留出一个空座,故意开几罐他并不喝的啤酒。方士谦尽管一边要努力工作,一边业余当透明田螺姑娘,怎么想待遇都有点惨,但也许,也许就这样,一切也真的会好的,他想。

 

 

秋天过去一半,方士谦又赖在王杰希家里撸猫,王杰希的妈妈突然来了。他没料到,不过正值假期,这也在情理之中。情况紧急,客厅空荡荡无处躲藏,方士谦急中生智,跳进王杰希家里的鱼缸。鱼是活物,水是死物,斑斓的游鱼有时候会撞到他的脸,但水只是穿过了他。方士谦贴着玻璃,和鱼一起看着外面。

 


王妈妈带了家煮的饺子,王杰希接过来,生火烧水。水声咕噜咕噜地响,王妈妈轻声说,上次的小陈,我挺喜欢的,你不喜欢?我还以为是你也会欣赏的类型。

 

王杰希背着身子说:是个好姑娘。

 

“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啊?挑挑拣拣的……姑娘家也不是这么给你耽误时间的。”

 

王杰希叹了口气,把饺子下到锅里:“妈,您不明白。”

 

王妈妈直直地看着他:我不懂什么?你又要来你那一套,什么感觉自己缺了什么,忘了什么,你当你还是十几岁做梦呢?

 


那到底是缺什么呀,忘了什么呀,你能说出来倒也罢了,说不出来的,那不就是做梦魔怔了么!

 


饺子在锅里骨碌碌地翻腾,屋里一片寂静,方士谦脸颊旁边的鱼吐了个泡泡。他挺想站起来,但又觉得自己一步都动不了。

 


王妈妈也觉得自己口气重了,有点心疼:孩子呀,妈妈知道你压力大,在这种情况下,产生点这样那样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……家里不是那么老顽固,你有心结,就去看看,去打开,和医生讲讲,没有什么过不去的。

 

我去看过,王杰希叹了口气,把饺子捞起来,盛到盘子里。“是啊,没有什么过不去的。”

 

他转身把饺子端给母亲,欲言又止,手握紧又放开,像是在下一个极艰难的决定。

 

“也许,”最后他开口,凝视着鬓发斑白的母亲,“我可能就是……做梦做魔怔了。”

 

 

 

母子俩在阳台上聊天,方士谦从鱼缸里钻出来,王杰希家的水不理他,不沾湿他的一片衣袖。他贴着鱼缸,和几条红金鱼大眼瞪小眼说拜拜,然后抱起王杰希的猫,用它的爪子轻轻拨开门把。猫叫着他,似乎不太想让他走,方士谦比了个嘘,乖,帮我关门。有空再来找你玩,再见啦。

 

 

门缝合拢的时候他想,竟然还要对一只猫撒谎,真丢人。

 


竟然只能对一只猫撒谎,真丢人。

 

 

 


 

 

 

方士谦有时候觉得,自己的后半生就像一场梦。

 

他认认真真又迷迷蒙蒙,在他的公司里工作又不在,那个扭曲的黑洞所在的场所仿佛并不是真实存在的。他觉得没法呼吸,所以就离开了,去NY的分部,每天听证券所敲钟。期间他跟吴雪峰一起去欧洲给自己放了个长假,也交过几位女友,最后还是养了两只猫。他想,等老了就去马德里养生,那里城市干净整洁,天气很好,云特别的漂亮。

 

期间王杰希结婚了,他飞过来,在礼堂看了新人两眼,然后买了当天的机票飞回去。他没关注王杰希的ins,fo不了,偶尔看到李亦辉和邓复升发两家的合照。孩子眼睛不像他,不是大小眼,真是太好了。方士谦放下手机,看着飞机从城市上空掠过,心里也不再想如果当年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。

 

照片,信和那本书他也留着,只是不会再拿出来翻看了。不过吹生日蜡烛的时候,他还是会想一下,倘若有下辈子,麻烦别再让我当透明田螺姑娘,非要折腾我,还是让我做时间旅行者的丈夫吧。

 

 

至少,该爱的我还是会爱,该存在的都会存在。相比起来,时间没什么了不起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

王杰希醒过来的时候,眨了好半天眼睛。天还没亮,海风悠悠荡荡吹起窗帘,和浪潮声一起洒进房间里。他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人,方士谦在梦里闷哼一声,差点被他给抓醒。

 

奇怪,他觉得自己睡了好久,毕竟梦里几乎过了一辈子。虽然那也算不上真正的一辈子。


睡不着了,王杰希下床走到床边,倒了一杯柠檬水,注视着巴厘岛将明未明的凌晨。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起身的动静,方士谦晃晃悠悠地蹭过来,下巴别在他肩膀上,迷迷糊糊地发问:“你做噩梦了?”

 

王杰希被他口齿不清的关心逗笑,鼻子蹭蹭他的脑袋:“算是吧。”

 

“什么梦?”

 

王杰希想了一会儿:“我梦见我过了看起来很不错的一生,但是我的生命里没有你。”

 

方士谦被他的描述肉麻得脑袋都快清醒了,半晌疑惑道:“你做梦都盼着我死吗?”

 

“不是死,是不存在,概念意义上的。”王杰希说,“挺怪的梦吧?”

 

“是挺怪的。”方士谦把扎人的下巴从他肩膀上挪开,“那你肯定特别可怜。”

 

王杰希一时没有说话,方士谦看他一眼,觉得毛骨悚然:“你怎么笑成这个德行?”

 

“没什么,你说得对,”王杰希还是笑,“如果是那样,我真的挺可怜的。”


 

他在熹微的晨光里看着方士谦迷茫的脸,心想,自己在这一刻,在这里,竟然可以如此完整。爱人一词不可概括方士谦,缺少了方士谦也不能概括他自己。这并非幸运,而是不可逃脱也不能丢失的必然。


于是他开口说:“起都起来了,去刷个牙吧,方便接吻。”

 

 

 

 

太阳逐渐从海的那边升起来。今天的海和云都漂亮,是一个好天气。

 


 

 

Fin.

 

 

*注:语出自芬妮摩尔。

 


 @方王活动企划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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